【藏源】殊途同归

    源氏的后背总是如松柏一般挺拔。
    所以半藏每每一进入花村的游戏厅,就会一瞬间被那不同于其他佝偻后背的挺拔身影擭住眼神,然后默默站在他的身后,等待他打完这一局的游戏,不顾他的叫喊拧着他的耳朵回家赎罪。
    这个过程通常十分漫长,因为无论是源氏那一个硬币能打通关的技术还是小兔崽子在回家路上总是想要逃跑的斗智斗勇都十分的浪费时间和精力,有时半藏离开家的时候还是午时刚过,拽着源氏站在家门口时就早已日薄西山。
    而被抓住脖颈命脉的源氏只能可怜兮兮的央求他的兄长,恳求他大发慈悲让他能在旁边的店里吃碗拉面再进家门,他们两个都知道一旦进了家门,等待源氏的就只有家父严厉的训斥和饿着肚子的幽暗禁闭。
    有时半藏会大发慈悲,有时则冷血无情的直接把他拽进家门,这一般取决于当天源氏对于回家这件事的配合程度,如果配合不好,源氏很有可能在家门之前就接受了一遍关门打狗的预演。
    但半藏其实还是疼爱弟弟的。
    尽管面子上和嘴上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但半藏总会在半夜里偷偷的溜进源氏关禁闭的房间,将睡的七扭八歪的弟弟翻过身去,小心拿药膏擦着被父亲鞭笞过的后背,临走时还细心的掖好他的被角,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也许功名从未深藏住。
    当半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源氏便会在漆黑中张开眼睛,此时的少年还没有后来机械忍者的锐利目光,但眼神依旧明亮如星辰,璀璨如繁星。
    傻哥哥,源氏这样想着,转身手脚并用抱住了被子,就好像少时撒娇的和哥哥睡觉时抱着半藏的臂弯。
    哥哥有时确实有点傻。
    再早熟的少年也会在胸腔里藏有叛逆的火焰,半藏也不例外,在繁重的学业、父亲的严厉、家族的期望、难以练就的武术等等压迫下,17岁的半藏毅然离家出走,并顺带捎上了自己的弟弟。
    兄弟两人漫无目的的走在某个乡下的道路上,一开始热血上头的冲动过去后,留在半藏心间的就只剩下少年的傲气不回头的执拗和从小被灌输的关于家族责任的煎熬,半藏走在前面内心纠结,跟在后面源氏则神志恍惚,残酷的烈日已经剥夺了他全部的思考,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跟随哥哥的脚步。
    “源氏。”无意识前进的源氏被哥哥按住额头停止了步伐,等他恍然回神,发现哥哥拿着两个洋葱小鱿的冰棍,源氏直勾勾的盯着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冰棍,仿佛那是世间唯一能拯救他的救赎。
    “想吃么?”半藏高举着小鱿,诱惑的说。
    源氏狠狠点了点头。
    “想吃的话,回家就说今天哥哥带你去做暑假的课外观察课了。”半藏把小鱿在源氏眼前晃了晃。
    倒不是半藏有多么喜欢撒谎,但父亲对于长子的要求极其严格,如果让父亲知道他帝国未来的接班人曾经策划带着他的小儿子逃出他的掌心,半藏不死也是半残的下场。
    “好。”源氏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满口答应下来,但小兔崽子一拿到手上的冰棍,就开始跟自己的哥哥讨价还价,“哥哥,我还有一个要求。”
    “讲。”半藏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兔崽子不会轻易浪费这么好的宰哥哥的机会。
    “我要骑脖子。”源氏张开双臂,那双眼睛在阳光闪烁着钻石一样的光芒,几乎刺痛了半藏的眼睛,14的男孩已经将近1米6了,尽管源氏的体重算是轻的,但半藏还是感觉一口血瞬间涌到了喉咙。
    一大一小整整在烈日下对峙了半分钟,最终半藏败下阵来,背着源氏蹲了下去,“小崽子,你是要谋杀你亲哥啊。”
    源氏却笑的堪称猥琐,他两三下就骑上了半藏的脖子,其间洋葱小鱿融化的奶油还滴落在了半藏深蓝色的T恤上,他得意洋洋的拍着兄长的脑袋,像威风凛凛的将军一样发号施令,“冲锋!”
    坐骑半藏得到命令,飞快的向前跑去,少年的笑声和着风一起被他们甩在身后,他们迎着阳光跑去,洒下的汗水在未落地就已随风消逝。
    玩的太开心的下场就是源氏的左腿被树枝划破了一个大口,半藏的脚腕在奔跑中扭到了,半藏一瘸一拐的背着坐车中途就睡过去的源氏,在夜色里一步一步的向家走去。
    最后的结果是半藏还是被父亲教训了一顿,关了一天的禁闭,半藏躺在平时都是源氏睡在上面的禁闭室的床被,想着白日的畅快欢乐,源氏通红的小脸上洋溢着世间的一切美好,半藏回想弟弟在阳光下小狗一样的笑脸,翻了个身。
    蠢弟弟。
    半藏顺利的高中毕业了。
    毕业典礼那天晚上,半藏带着源氏偷偷溜出了家去吃关东煮,兔崽子当然不会放过这次绝妙的机会,于是他敞开肚子撒欢的吃掉了半藏的半个钱包,挺着浑圆的肚子,在花村游戏厅前再也走不动道了。
    “我就玩一把!”源氏抱着电线杆耍无赖。
    “等你一把玩完花都谢了,”半藏死命抱着源氏的腰,“兔崽子松手!”
    “不!今天不把洋葱小鱿抓回家我就不走了!”源氏撕心裂肺的哀嚎。
    最后还是半藏妥协了,兄弟俩站在娃娃机前含情脉脉的盯着夹子上的小鱿,在无数次希望的曙光和悲惨的绝望中,掏光了半藏的另一半钱包。
    不过这一切还是值得的,半藏看着源氏手里抱着小鱿, 又看了看弟弟兴奋的模样,摸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如此安慰自己。
    最后的一点零钱被用来买了汽水,半藏和源氏坐在游戏厅拐角处的樱花树下,为今天的战果干杯喝彩。
    晚风如此惬意,樱花随风吹落盘旋而下,路边的灯光照在少年的脸庞泛出温暖的光晕,他们甚至能听见汽水在罐子发出巴布巴布的声响,二氧化碳随着气泡从水中溢出,好似雏鸟离巢般急不可耐。
    “哥哥,”源氏随着气泡打了个嗝,兔子一样的眼睛此时眯成了一条缝,像只狐狸一样狡黠,“闭上眼睛,转过去。”
    “干嘛?”半藏从不轻易相信源氏,这兔崽子的花花肠子半藏可没少见识过。
    “好啦快点!”源氏站了起来,催促哥哥转过身去,半藏只得僵硬的转过去,只感受到小兔崽子一把抓起黑帮少主漆黑的长发,两三秒后站到了哥哥的面前,“嗨呀,真漂亮啊小姐姐。”
    他还没等说完就一跳三丈远,但还是被手疾眼快的半藏抓了回来,从来都一丝不苟的少主此刻扎着粗糙的冲天揪,嘴唇开合间发出与发型截然不符的威严,“说吧源氏,你想怎么死?”
    源氏顿时就怂了,他赶忙把半藏头顶的发带解了下来放在他的手上,战战兢兢的说,“哥、哥哥,恭喜你毕业。”
    半藏看着手中的蓝色的发带,过了好一阵才明白这是兔崽子送给他的毕业礼物,他抬眼看了看又委屈又害怕的源氏,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我愚蠢的弟弟呦……”半藏放开了源氏,伸手用发带为自己绑上了长发,挑眉看着已经傻眼的源氏,向他伸出手,“走吧,跟哥哥回家。”
    当樱花树的最后一片叶子也落下的时候,源氏还是会习惯的在游戏厅打完游戏,拿着汽水也光秃的树枝下慢悠悠坐着喝完,在宵禁的时限前狂奔回家。
    今天源氏也是穿着白色的卫衣坐在樱树下悠哉的喝着汽水,秋末夜色下的街道总是有些萧索的酸涩感,源氏摇了摇易拉罐,准备一口气把剩下的喝干,他刚一仰头,喉咙却被一只手死死掐住,在拉扯中,黑暗里的歹徒一手持刀横在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死捂住源氏的嘴巴。
    源氏放弃了挣扎,自知正面交锋已无胜算。
    歹徒显然也发现了源氏的顺服,他的刀狠狠卡在源氏的动脉上,语气既疯狂又无望,“好小子,真不愧是岛田家的人,好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是来寻仇的?”源氏已经隐约明白了他被绑架的原因,岛田家二公子这个身份,明地里有多光鲜,暗地里就有多危险。
    “真聪明!”路灯照映出那人苍白且扭曲的面容,他的眼里布满血丝,嘴唇干裂,看样子已经几天没有睡过觉了,那人的眼神凶狠无比,却好像不是在看源氏,而是看着所有的,置他于此境所有幕后黑手,他的呼吸急促,说话的间隙里都能听到胸腔里发出的如同鼓风机一样的声响,那人诡异的笑了起来,露出已经没剩几颗的牙齿,“真聪明啊……岛田家的人果然聪明绝顶!为了将肮脏的秘密沉于海底,可以狠心到杀死刚刚满月的婴儿!我为你们岛田家卧底了十多年!最后你们要杀死我的全家!好……好……我知道你们的秘密,我要将秘密公之于众……我要……我就是死也要你们一家陪葬!”
    源氏完全被男人的癫狂所湮没,他的脊背靠着冰冷的树干才不至于让他跌倒在地,他从喉咙的缝隙里硬生生挤出了一句应对的话语,却在一瞬间更加激怒了失去理智的男人,“先生……请冷静!”
    “冷静!冷静!冷静能让我的妻儿死而复生么!”男人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举起钢刀向源氏狠狠的刺了过去,“就让你先去陪他们吧!”
    离弦之箭以划破空气的势头飞出却生生停留在了源氏的眼前,他和男人都未能理解这一切的发生,男人就已经带着横插他脖子的箭倒了下去。
    源氏低头看向自己,卫衣依旧雪白,带着洗衣粉的香气。
    “源氏!”半藏从房顶一跃而下,搂住了惊慌失措的弟弟,“你没事吧,有哪里受伤了么?”
    源氏安静的任由哥哥检查全身,双眼却始终看着还未来得及合眼的男人,仅仅过去半分钟那尸体就已经在清冷的夜晚里变得僵硬,唯独眼中悲怒的色彩一丝未减。
    所有人都说源氏遭受那次绑架是值得,自那次以后,尽管源氏依旧过着浪荡不羁的生活,但能感受到他从骨子所做出的改变,他变得沉稳冷静,忍者练习一丝不苟,经常在练武场从清晨练到深夜也没有一句怨言。
    岛田家主非常欣慰二儿子的转变,于是加重了大儿子的训练。
    半藏苦不能言,一是没日没夜的练习和练习,二是担心弟弟的心理状况却被练习挤压的毫无时间和弟弟谈心。于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半藏摸黑爬进弟弟的卧室,摇醒已经睡死的源氏,准备口若悬河的心理辅导。
    “哥,我好困。”源氏揉着睡眼,其实眼睛根本就没有睁开。
    这一句话就将半藏的长篇大论怼回了肚子里,他悻悻的帮源氏盖好被子,蹑手蹑脚的退出了房间,源氏嘟囔着翻了个身,再次睡死过去。
    谁也不曾想到,他们就此错过了唯一救赎对方的机会,并在相反的方向一去不回。

    岛田家的家主意外去世。
    这件事对整个日本黑帮造成了轩然大波,所有明暗的势力都在蠢蠢欲动,一双双精明而狠绝的眼 睛都死死盯着岛田家新上任的家主,绞尽脑汁要置岛田家于死地。
    半藏便在这般局势下登上岛田家主的宝座,他的身边虎狼环伺,外人在等着看他笑话坐收渔翁之利,内部家族的长老们为了利益四分五裂,令他束手缚脚,瞻前顾后。
    但这一切似乎都与源氏没有关系,他依旧花天酒地,醉醺醺的把自己挂在房梁上,不知从何时起,在半藏眼里那个像兔子一样的弟弟已经变成刚愎自用又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所以当半藏听从长老的劝告前来说服已经很久没说过话的弟弟与他一同管理父亲留下的帝国,正倒挂在花村钟房屋顶上的源氏只是冷冰冰的回道,“我拒绝。”
    “为什么?”半藏的一腔热血瞬间冰个通透,他抬头看着他亲爱的弟弟,就好像一个陌生人一样阴冷,“源氏,给我一个理由。”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哥哥,”源氏翻身从房梁落下面对面直视半藏,“我只是讨厌有关岛田家的一切而已。”
    停顿了一下,源氏又补上一句,“那是你的帝国了,与我无关。”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瞬间激怒了半藏,他一把扣住源氏的脖子,把他撞到大钟上,铜钟因震动而传出闷沉的钟声,余音久久不去。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好似多年前那个深秋的夜晚在此刻重现,源氏握上半藏青筋毕露的手,突然笑了起来,“半藏,你也要杀了我么?”
    没人知道兄弟两人是如何反目,也没人知道是谁先挥动手中的利刃,那天晚上兵刃相接的清脆响声从未停止,杂糅着不可名状的憎与怒,混着未知起因的爱与恨,明明还如同昨天一般恭亲相爱的兄弟已怀着满腔的仇恨相互残杀,不砍碎对方的每一块骨头誓不停手。
    战斗中源氏用刀砍断了半藏束发的发带,那已断成几截的发带随着半藏一缕头发落在了地上,但谁都没去在意它,它所捆绑住的感情早就在两者渐行渐远的轨迹中断掉了每一根丝线,却未能挽回一丝一毫的脚步。
    春天总会下起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雨,雨势汹汹,电闪雷鸣,院子里的樱花被倾盆大雨打落了绝大部分的花瓣,滚滚雷声和着一道道闪电降临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也照映出源氏满是血污的侧脸,那一刻宛如五雷轰顶,半藏陡然清醒过来,他究竟做了什么。
    但离弦之箭覆水难收,利箭笔直射进了源氏的胸膛,源氏还未理解了什么,他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兔子一样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半藏,好像孩提时的张皇失措。
    木已成舟。
    源氏仰过木栏,跌下悬崖。
    雷雨来去匆匆,只留下一地残花。


    半藏舍弃了岛田家,踏上赎罪的旅程。
    他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得到赎罪的那天,但也不会永远停留在那个雨夜,离开花村的那天,半藏将断掉的发带系在游戏厅拐角的樱花树上,那棵树在那天被闪电劈中,只剩下漆黑的枝桠。
    半藏在心里许愿,等到这棵树重新开满樱花的那天,他的弟弟一定会重回他的身边,他们会在抓光娃娃机里所有的洋葱小鱿,吃光摊子上所有的关东煮,他会再次扛起他的弟弟,在田野里奔跑直到精疲力竭。
    他将内心的期盼寄托于永无可能的事物上,并嘲笑自己的软弱,随后转身离去,融于尘与雾。


    许多个春夏秋冬过去,那焦炭的樱树终于在某一个春天的清晨,长出了新绿的枝叶。


    实验室里,齐格勒博士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轻声说道,“英雄不朽。”

评论(6)
热度(47)

© 地下船长 | Powered by LOFTER